|茶苯海明|

我借此人,请君入梦。

再见(三)

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,逝去的亲友是身边的暗物质。我愿能再见你,我知我再见不到你。但你的引力仍在。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,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。纵使再不能相见,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,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。所以,有一天我也会失了光和热,冷却后回到你身边。”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 摘自罗星日记 


      以罗星对陆琛的了解,他能想到陆琛跟医院领导拍胸脯打包票要去援非的时候的样子。还以为自己是蛟龙呢。罗星悄悄腹诽。 


      陆琛也确实那么干了——一听援非的事情在微信群里第一个喊着要报名,搞的全医院都知道他陆大夫“是党员,是军人”,“要用柳叶刀为他国人民挡住死神的镰刀,为两国友谊构建桥梁”。陆琛只是想告诉其他人,他陆琛虽然没了一条胳膊,但论起最艰苦落后的条件下最有效快速的救治方法,这所医院没几个人能与他比肩。 


“那……那行吧,小陆,就你带队,一定注意安全。对了,你去非洲,你的战友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领导终于松了口把陆琛的名字写在了名单的第一位,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关于陆琛一直在照顾的那个“战友”。其实罗星的情况院里也知晓一二,院长也破例给陆琛开了绿灯让他不用天天坐班,家里罗星有个什么需要还能帮着照应一些。 


“没事,这个我们自己协调,院长不用费心啊。” 

“小陆,你们有什么需求尽管提,后勤的问题可不能让你们分了心啊。” 

“知道了知道了院长!” 


      吃晚饭的时候陆琛小心翼翼地从非洲肆虐的疫情开始讲起,讲了没两句就被罗星打断。他早就知道要派医疗人员援助的事儿了,毕竟一天在家里躺着没事儿干,手机上那几个新闻软件都被他看烂了。罗星扒了一口饭嚼了老半天才咽下去,陆琛忽然觉得有点心疼和犹豫,就这么把他撇下自己去国外?


“你到那边去好好治病,我这边不用你担心。” 

“那……那我请个护工给你,我保证我会好好回来的。”


      罗星刚好咽完了最后一粒米,摇着轮椅把空了的碗筷放到厨房水池,水池的位置他刚好能够到,水柱打在瓷盘上,他细细地擦了洗洁精把油污洗掉,整整齐齐码在旁边控水。 


      白天陆琛去医院接受防护消毒措施的系统培训,罗星在家里给他收拾行李。东西越装越多,记得以前不大的一个背包就能搞定啊,怎么现在一口箱子装的都满满当当。罗星往大件东西的缝隙里塞了些盒装的清凉油和创可贴,那边蚊子多,老祖宗的智慧好歹能抵挡一二,护目镜口罩又勒人,贴两片创可贴至少能保证皮肤不被磨出血。


      罗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从索马里回来就经常出现嗜睡的毛病。陆琛打开家门揉了揉脸上被防护装备压出的痕迹,看见罗星手里还拿着一件自己的短袖,靠在椅子背上睡得正香。地上是一个装了一大半的行李箱。陆琛又有点后悔了,要么……下次再去吧。 


      晚饭后陆琛坐在沙发上发呆。一边是自己难以割舍的医生使命,一边是自己更难放下的同袍情谊,他不知道怎么选择。电视里的节目播送完切了广告,他还是愣愣地看着那块屏幕。罗星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,陆琛回过头来看着罗星有点无奈的笑。

 

“我说你去就去呗,娘们兮兮地干嘛呢。” 


      罗星和他说了很多,天色暗了也没人去开灯,陆琛在夜色里也能看清罗星那双盛着万家灯火的眼睛,那双属于一个曾经的狙击手的眼睛。 


“这个世界没什么好怕的,反正咱们就来这么一回,有什么想做的事儿都抓紧,别顾虑这顾虑那的。” 

“陆琛,我对你的要求就两句话。” 

“不许后悔,注意安全。” 


       陆琛是一个让罗星有感觉有兴趣的人,在他心目中的陆琛他热爱生活,爱聊天,不露锋芒,希望拥有一切, 从不疲倦,从不讲些平凡的东西,而是像奇妙的新年烟火那样,不停地喷发火花。 


      等等……火花?罗星诧异地盯着陆琛脑袋上小小的数字“1”,而后揉了揉眼睛——什么啊这是,陆琛开始学那些小姑娘戴发光发卡了?罗星伸手去摸却让陆琛挡掉。 


“占我便宜摸我头啊?少来,洗个澡早点睡吧。” 


      出征前还有个欢送仪式的。罗星笑着调侃这不就是战前动员吗,陆琛拍了把他脑袋,你懂什么,这叫没有硝烟的现代战争。陆琛的军装罗星提前就熨好了,除了左边袖子空空荡荡,还真像以前还在部队的样子。罗星想起以前开大会的时候,陆琛总喜欢把领带系的紧紧的,每次都要别人帮忙调整。 


“领带太紧了,松松,不然勒的你喘不上气。” 

“你给我松你给我松。”陆琛临走还要耍个无赖。 

“滚滚滚!” 

“对我好点对我好点,那儿那么危险万一我回不来了呢——” 

“我扇死你个臭嗨!” 


      军帽挡住了那个发光的小数字,罗星摇着轮椅送他到门口,目送着他上了电梯。陆琛不让他去现场送,嘴上说着是不方便,实际上怕自己突然心软跑回来。罗星面对着空了一半的家叹了口气,在窗户上看见陆琛渐行渐远的背影,尽了全力抬起右手并拢五指行至眉间,颤颤巍巍敬了一个不是那么标准的军礼。 


      护工做的饭没有陆琛做的好吃。罗星闷闷不乐地坐在阳台上玩儿手机,电视就在旁边响着,他不看,但就是想给这间屋子添点动静。刚好到了国际新闻的时段,罗星的手机玩儿没电了,晒着太阳看起新闻来。女主播有些严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,下方字幕比她的播报更快,那个被疾病折磨的小国家又卷入邻国的领土之争,现如今形势危急联合国都派了维和部队过去,罗星手里的橘子差点被他攥的汁水四溅。 


      那就是陆琛去的地方。 


      陆琛也很苦恼——好好的来治病怎么偏偏就赶上打仗了,通信电缆也给炸断了,卫星电话断断续续有点信号,还不能给私人用。 


      这叫什么事儿啊。陆琛一边费力地隔着防护服和当地翻译交流一边盘算着今天的安排,备用药库存不多了,现在这情况回去也困难。好多人已经被捂的浑身起疹子,陆琛好歹靠着创可贴没把脸磨的破破烂烂,手上的皮肤因为老洗已经蹭的到处都是破皮,胡茬从下颌呲出来,反正也没人看他索性也没刮。 


      别人都说陆琛是个铁人,不眠不休不知道疲劳。哪儿能不累啊,陆琛苦笑一下看着门口的国旗和红十字标志,那些是他用一生守护的东西,也是最坚强的精神支柱。 


      两伙武装分子在医院外面交火,一起来的都是些军医大学毕业就坐诊室的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,除了尖叫和躲避什么都不会。陆琛好歹也亲手摸过枪上过战场,赶紧组织医生护士掩护病人撤到整个医疗点唯一一栋楼里。枪弹不长眼睛,陆琛又只有一条胳膊行动没从前那么迅捷,一不留神防护服就连着皮肤给擦了个口子,不严重,渗了点血。陆琛没想到自己简易包扎的时候旁边病床的病人咳了一口血,不偏不倚溅了他半边身子。 


      血液传播,是这种病毒传播最猛烈的方式。 


      陆琛那么厉害,不会有事的。罗星这么安慰自己,他偶尔也会让护工把自己带出去转转,前几天眼熟的那个已经换了个新来的,罗星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数字。这都什么流行趋势啊,当自个儿天使还是咋的。罗星打开手机进了网络论坛看看,一篇帖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 


      发帖人叫李飞,自称是一名警察。他说自己有个超能力,能看见其他人头顶上的数字,那个数字就是他和这个人余生相见的次数。他来这里发帖想问问有没有人出现同样情况,回帖里大半是什么“分享你现编的故事”“真的吗骚凹瑞我不信”,直到一个眼熟的ID出现,回复了一句,是真的,我也有。 


精美机枪小莉莉。 

佟莉。 


      一通电话让罗星的防线彻底崩溃。佟莉在那次行动之前就有了这种能力,也就是说她比谁都提前知道庄羽和石头的牺牲。那自己看到陆琛头顶上那个1…… 


      罗星像疯了一样到处寻找陆琛的联系方式,可惜只有那个机械冰冷毫无感情的女声,对不起,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。 



      发热,干咳,乏力,陆琛明白自己已经不行了。他索性把自己隔离起来,每天的工作安排他写在白纸上从门缝里递出去,吃的食物让同事们放在门口。现在没有什么太过有效的疗法,只能支持性治疗,很难完全治愈。我活不了了。陆琛这么想。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战场上都捡了一条命回来,如今整成这副模样,不甘心啊。 


      陆琛主动打了报告要求留在驻地不跟随医疗队回国,他怕把这种病毒带回中国带到罗星身边,更不愿意让罗星看见自己因为呼吸衰竭死亡时青紫的面孔。陆琛说愿意在这里给重症病人做临终关怀,说到底,也是关怀关怀病重的自己。 


“喂,星星啊,我是陆琛。” 

“陆琛!你他妈的你什么时候回来!” 


      他们走之前把卫星电话留给了陆琛,陆琛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,地球上空的卫星开始工作,熟悉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那边传来。尽管是掺杂了粗话的国骂,陆琛也觉得亲切。 


“星星你听我说,我可能……回不来了。” 


      果然,罗星还是得到了那个他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,陆琛回不来了,他没打过病魔,死神的镰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。陆琛说那套军装他让同事带回去了,已经消过毒没有问题,感染带来的呼吸道病变已经使他他难以呼吸,每说一句话都是费了很大力气。

 

“领带我还是不会松……星星,帮帮我吧。” 

“对不起啊……是我……我没回来。” 


      人在的时候,以为总会有机会,其实人生就是减法,见一面就少一面。那些刻在罗星脑海里浮浮沉沉的记忆一边提醒他一边中伤他,让他一遍遍心死 ​​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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